小岳被开除记事
“第五次。”
小岳低着头,默默计数。
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扫帚。
后台刚换了一把新扫帚,木头的。他习惯握着的地方有个刺儿,这几天扫地的时候总扎着手。
他还是没说话。
刚刚又有人提议让他离开德云社。
理由还是那几个:“这孩子待在后台几年了,一点儿进步都看不着。”
“同期的师兄弟前前后后都登台了,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事。”
“总不能真让他扫一辈子地吧,社里也不宽裕。”
这些理由反反复复,这几年总有人说。
第一次听到的时候,小岳登时就哑口了。他想申辩,想求师父别赶他走,但事实是:他一个字都说不出。一股寒意从他心窝口炸开,像冰川乍泄,瞬间奔涌到四肢百骸,冻麻了他的舌头。他只垂首站着,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,任凭发落。
小岳知道,这些话都是事实,但每听一次,他心里被冰流划破的那个口子,就再被撕开一次,临了还被撒上一把盐巴,再跺上几脚。
疼啊。就因为是事实,才格外伤人。
刚刚是第五次。
“他不是吃相声这碗饭的料。别耽误孩子了,让他另谋出路吧。”突然有人开口。
小岳悚然一惊。
他猛得抬头,盯着说话那人。
史爱东没避开他的眼神。史爱东说相声是半路出家,从前跟着舅舅学快板书,也算沾得相声的边。半路出家,他更懂天赋对一个相声演员的关键意义。他看得到小岳的挣扎和痛苦,但也格外清楚现实的残酷。
“哪怕有一点点天赋呢…”史爱东叹气。但有些话,必须得有人说。
小岳从来没听过这么严苛的话。这句话给他判了死刑:毫无天赋,意味着相声这条路,任凭他再怎么走,也是头撞南墙,血肉模糊也磕不出一条裂缝来。
从前的努力和坚持,一文不值。他走在一条注定没有结果的路上。
他感觉自己有些打颤。
什么东西将要逝去了,这个念头腾然升起,死死地钉在他脑海中。
不要!他慌张地看向师父。
“我不走!”
“我还可以更努力!”
“我不是个没出息的孩子!”
种种想法交织在一起,催动着他的泪腺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他没哭,但也还是没说话。
他的眼神克制,哀求,又倔强。
四目相接的时候,小岳的心突然定了一下。
师父温和地看着他,一如从前。
他犯错被轰下台的时候,他拗口地纠正河南口音的时候,他无措地站在一帮已经独当一面的师兄弟中间的时候——师父也是这么看着他的,是温温的,鼓励的,没有轻贱,也没有失望。
那个温和的眼神,托起小岳卑怯时的美梦,是他对着报纸一个一个字纠正发音时候的动力,是他默默扫地时不弯下去的脊梁,是他忍住不甘和羡慕立于同辈之间的一层护甲。
师父很少说什么,但他都知道。
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放弃他。
众人的议论渐息,他们顺着小岳的眼光看向最终拍板定论的那个人。
师父没回应任何人。
他侧向师娘一边,轻轻开口:“孩子一直扫地,咱家养得起吗?”
泪水决堤,汹涌而出。小岳耳边师娘的声音似远似近,近乎不真切。
她说:“能!当然能!”
那些澎湃涌动的冰流,好像突然迟缓了,萎靡了。
师父笑着看向眼圈红红的小岳。
小岳有片刻恍惚。
时移事迁,师父的眼神,从未变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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